《教會》:擁抱生命 死而後已
英國導演羅蘭約菲(Roland Joffé)1986 年榮獲影壇「最神聖加持」坎城影展金棕梠獎的《教會》(The Mission)講述 18 世紀在南美洲扎根的耶穌會傳教士為對抗教廷以教化之名行殖民之實的壯烈殉道,同一年入選競賽名單的蘇聯名導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犧牲》(The Sacrifice)與法國導演卡瓦利耶(Alain Cavalier)的《聖女小德蘭》(Thérèse)也是對信仰提出有力見解的雋永經典,何以最後由《教會》勝出,進而囊括奧斯卡最佳影片、導演等大獎提名?除了三大男神傑瑞米艾朗(Jerey Irons)、勞勃狄尼洛(Robert DeNiro)與連恩尼遜(Liam Neeson)加持,關鍵在於羅蘭約菲能將《教會》的敘事置於類型電影框架之中,再一一擊破它們的限制與陳舊。
彼時英倫帥鮮肉傑瑞米艾朗飾演的耶穌會修士加百列(Gabriel)初達將由殖民帝國西班牙轉交給葡萄牙的瀑布林地之際,展開的艱辛跋涉之旅,除了呼應早期好萊塢宗教題材電影如《十誡》(The Ten Commandments)、《賓漢》(Ben-Hur)在取景上強調的史詩格局,也透過苦行般的真槍實彈拍攝過程展現了劇組們將此一磅礡、撼動人心、穿越兩百多年至今仍有強烈普世性的故事搬上大銀幕的決心;即便現在來看,開頭那場險峻的試煉戲無論影像力道或傑瑞米艾朗與連恩尼遜的表演,在大銀幕觀賞還是很有衝擊性,整段險峻的攻頂過程,在每秒 24 格膠捲這藝術形式紀錄下更具見證神蹟的震撼,攝影指導克里斯門格斯(Chris Menges,以本片擒下奧斯卡最佳攝影)與義大利傳奇配樂大師顏尼歐(Ennio Morricone)在此共創了電影史上的美學新高,放眼整個 80 年代在技術上能與之抗衡的,恐怕只有隔年的《末代皇帝》(The Last Emperor)。此時加百列揮舞的雙簧管,與下一幕勞勃狄尼洛飾演奴隸獵人曼多薩(Mendoza)手中的長劍形成對比,它們都是用於「教化」當地原住民瓜拉尼(Guarani)的鐵器,差別在於加百列吹奏的樂聲能化解他們的敵意,於是瓜拉尼人接納了這位教士。
隨當時的殖民意識形態貶斥瓜拉尼人的曼多薩,犯下與弟弟爭奪女人而親手殺死骨肉的罪行後,成了曼多薩的下一位教化對象,而曼多薩也萬萬沒想到,自己遠渡南美洲尋覓理想中的烏托邦時,面臨的最大敵人是淌於自身血液的種族罪惡,就跟身為觀眾的我們無法料想曼多薩這樣的邪惡存在,日後能在他的見證下也成為修士一樣。曼多薩在成為修士一路上的苦行,全仰賴勞勃狄尼洛不只折磨肉體也充滿人味的演出,在此之前我不記得看過任何一位男星在短短四十分鐘內就完美演繹一場曲折又讓人信服的救贖之路,同時也佩服編劇勞勃波特(Robert Bolt,《阿拉伯的勞倫斯》、《齊瓦哥醫生》)在寫角色時的「減法」取向,讓這趟救贖旅程不至過於矯情或矯枉過正、淪為純粹的白人罪惡感抒發戲碼。
「如果武力是對的,則世上容不下愛」
電影後段曼多薩決定以暴制暴,捍衛重新接納他的瓜拉尼教會,起身對抗葡萄牙人時,加百列的這一席話固然擲地有聲,卻也同樣像在尋求寬恕,因為正是片頭那把看似與刀劍處於對立面的樂器,打開了通往更多殖民可能性的那扇門;片中瓜拉尼領地一再出現的教堂尖塔,也成了殖民意外濃厚的符號,也正因原住民能先成為信徒,教廷才視為有「教化」的可能,君主、政治、宗教間錯綜複雜的權力體系此刻傾巢而出,加百列的天真顯示了他也是需要被救贖的那個人。
於是勞勃狄尼洛的道袍化作黑澤明、小林正樹武士電影裡的武士袍,那些茅房成了義式西部片(Spaghetti Western)裡需要無名英雄保衛的鄉鎮平宅,勞勃狄尼洛、傑瑞米艾朗及連恩尼遜分別以自身對信念的理解做出最後犧牲。抱回當年金棕梠獎的羅蘭約菲,曾在訪談中表示《教會》不只是一部關乎信仰及與政治體制間衝突的電影,「雖然本片主角是兩位教士,但他們也可以是在西班牙內戰時期前往西班牙的俄羅斯政務委員,告知他們因為社會主義之於蘇聯的政治性,恕他們無法提供任何軍武給任何的西班牙社會主義者。我想傳達的訊息是:實用主義在任何體制下都是具破壞性的。」若退一步從形而上來看,當時耶穌會即將被逐出義大利、葡萄牙、法國、西班牙的恐懼,也反映了導演對八零年代好萊塢電影體系逐漸企業化、同一化的看法,而本片的成功也帶給日後八零年代末/九零年代獨立製片人相當大的啟發。近期同樣在院線上映的巴西電影《殺戮荒村》(Bacurau),也是一部透過對類型電影的融合與拆解達到轉型正義訴求的超猛奇片,切勿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