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告慰青春 無疾而終
《男人的另一半還是男人》(My Own Private Idaho)不僅是美國導演葛斯范桑(Gus Van Sant)的登峰造極之作,也是男星瑞凡菲尼克斯(River Phoenix)身為演員的才華焰火燃燒最刺眼一瞬,沒有他,就沒有這部電影。諷刺的是,2年後現實中瑞凡倒下的身影,與《男人》片頭與片尾的鏡頭幾乎一致。
暫且不談那樁悲劇,《男人》完美示範了一位演員如何讓觀眾打從心底信服,彷彿生來就是這個角色,摸不到一絲演戲的斧鑿;八零年代以《藥店牛仔》(Drugstore Cowboy)崛起的葛斯范桑,也因探索這角色晉級作者導演(Auteur)之林––他的美學很難定義,你無法像分析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和昆丁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那樣一禎禎拆解他的每顆鏡頭分析其中的同一性,他能拍像《心靈捕手》(Good Will Hunting)、《自由大道》(Milk)這類對觀眾較友善的電影,與此同時也能拍出猶如貼了迷幻藥後的太虛神遊,終點等待我們的,是黃粱一夢。這也是糾纏男妓麥可(瑞凡菲尼克斯飾)的難題:猝睡症害他無法抵抗突來的嗜睡感,隨時會應聲倒地,通常在情緒起伏時發作。好在他有摯友史考特(基努李維飾,現實中也是瑞凡最要好的朋友)與他廝混磋跎 20 歲青春,也多虧了史考特,麥可能在與死咫尺的路途上尋找離異之母。
葛斯范桑採用的鏡頭語言,初看像公路電影里程碑《逍遙騎士》(Easy Rider)那樣飽蘊紀錄片般的寫實味,卻也隨麥可漂離現實之時換檔成夢境大師大衛林區(David Lynch)奇片《像皮頭》(Eraserhead)和《藍絲絨》(Blue Velvet)中那樣的魔幻拼圖,縫隙間滲著酸臭腐的液體。這讓我想到紐約新銳導演沙夫戴兄弟(The Safdie Brothers)的《失速夜狂奔》(Good Time),它們都有種粗曠而簡約的美感,一刀刀芒刃劃進角色的心理狀態,任角色扛起整部電影,而非故事本身;若真要從敘事角度來切入,那《男人》和《失速》其實都沒有所謂的故事可言,你對電影的期待,只能建立在連角色們也無法預期的選擇上。
也正因人物如此有血有肉,觀賞《男人》的同時也有種一氣呵成感,不遵循傳統三幕劇結構或其他傳統敘事節奏而能自成一個完美的圓,尾聲發現一切又回到原點。而《男人》在這圓之中又揉合了對兩齣莎士比亞名劇《亨利四世》(Henry IV)與亨利五世(Henry V)的詮釋,基努李維飾演的奧勒岡州波特蘭市(Portland)市長兒子史考特,角色原型其實就是莎劇中往後將成亨利五世的哈爾王子,他年輕時緊抓揮霍、沉淪的享樂主義人生觀,卻能在被篡位前切換回父王對他所期望的樣子:冷血、務實。接近電影尾聲的那場餐廳對峙戲,基努李維的台詞正來自哈爾一段獨白:「我對自己的變革,對自己所犯過錯的洗刷,只會顯現更多善舉,吸引更多目光。彼時我將沒有任何對手,因為衝著我來的,都將化作我的抵禦之力;無人相信我時,我卻迎回了我的時代。」我認為《男人》也是基努的演技巔峰,以前完全無法想像文謅謅的莎式台詞能完美融入如此當代又粗曠的表現方式,或許這也算葛斯范桑獨一無二又難以捉摸的一層美學,無法輕易風格化,老實說我不確定這該歸功他對演員的雕琢還是他不著痕跡的場面調度,還是兩者都有?《男人》之前,我想不出有日本導演黑澤明以外的電影人能在電影這媒介上以截然不同的時代背景直搗莎翁精神,如果有的話,算我看得還太少。話說曾經認為葛斯范桑重拍希區考克(Alfred Hitchcock)恐怖經典《驚魂記》(Psycho)根本是砸鍋,看完《男人》再回頭重看他的《驚魂記》,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是他延展實驗精神的筆觸。
《男人》是部即便你一開始就猜到結果也絲毫不影響觀影體驗的電影,也絕非能輕易歸類在酷兒或公路電影標籤之下的作品,放眼影壇還可能有更多《逍遙騎士》、《午夜牛郎》(Midnight Cowboy)、末路狂花(Thelma & Louise)或《你他媽的也是)(Y Tu Mamá También),但永遠只會有一部《男人的另一半還是男人》。瑞凡的弟弟瓦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今年初在《小丑》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致詞訴說的,全是哥哥離去後留下的重。